古各斯的戒指
没有“戒”的戒指,佩戴起来如同脱缰野马,任由重重欲望驱使,道德羁绊已然成为过去式。有道是“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古各斯纵是富贵逼人,却是打破了分配正义,离迎接他的惩罚正义亦为期不远了
□张鸿巍
在《理想国》中,古希腊哲学家柏拉图讲述了这样一则寓言故事:
古各斯原本是个老实本分的牧羊人,他受吕底亚国王差遣为其放羊维持生计。一天,突如其来的地震在古各斯面前裂开大缝。他坠落下去,却不经意间发现一枚戒指。那天晚上,当与众人围坐在篝火旁时,古各斯不由自主地摆弄着戒指。当套上戒指时,他发现自己突然隐形了；而一旦褪去戒指,却又可以再回人间。古各斯对此欣喜不已,遂带上随身兵刃,月黑风高之夜潜入王宫,引诱了美貌的王后。在其怂恿之下,王后亦迷失了自己,伙同古各斯杀害了相濡以沫的丈夫。古各斯顺势篡夺王位,摇身一变坐享荣华富贵。这个故事也被后人称作“古各斯的戒指”。
戒指又称“戒子”,大都是指戴在手指上的小环。崇尚爱情或婚姻的善男信女,想来都很难抵御这小小环状物的引诱而拜倒其“石榴裙”下。无论是用作对抗通胀的硬通货,还是含情脉脉的定情物,戒指能东西方一概通杀,一下子便抹杀了文化差异的空洞。
到底什么是戒指?作为合成词,戒指显然由“戒”与“指”两字合并而来,其中“指”不言而喻乃为手指头之简写。中文之中,“戒”字真真切切却是个会意字,上下结构,其上为“戈”,其下为“廾”表意为两只手。而“戈”则随同秦始皇兵马俑出土而为世人见得了真身,为用青铜或铁制成的横刃。在冷兵器时代,戈伴随秦皇汉武南征北战,一时间多少豪杰丧命于戈下。戈光剑影之间,“戒”字分明便是双手持戈英姿飒爽的兵士,威慑八方之余,隐约可见“戒备”之虑。不过,这些都不过是慢慢历史长河中的几朵不太引人注目的细小浪花而已。作为“戒指”,名如其指,可能引发我等凡夫俗子更多关注的是“古各斯的戒指”。
到底是戒指诱惑了古各斯,唤起了古各斯“老实本分”外表之下蠢蠢欲动的贪念?还是古各斯激发了戒指无法控制的魔力,以致他脱离了本性而欲罢不能?在柏拉图看来,一旦有不被他人察觉的机会,人人皆有可能误判形势而铤而走险。
生活之中,有形的戒指套在不同的手指间暗意着不同的处身境遇,倘若一不小心将结婚戒指戴错了手指,不管刻意、蓄意还是故意,想来家中的鸡飞蛋打与暗恋者的喜不自禁交相辉映,却是家庭不睦的前奏。20世纪90年代,好莱坞以硬汉施瓦辛格《真实的谎言》一片撬开了久已封闭的内地电影市场。片中男主角对妻女长期隐瞒其特工的身份,每次执行任务前均会将指间的戒指取下而在回家前再佩戴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马有失蹄,偶尔也有记得褪去却忘了戴回去的时候。好在他的助手毕竟也不是吃闲饭的,每次总是不厌其烦一再提醒。呜呼,特工的戒指不但可以装下致命氰化钾,变身掩护的作用也是不可小视的。
拥有无穷魔力的戒指使得古各斯赢得了他朝思暮想的一切,穿越时空、来去自由的快乐,手拥佳人、春宵一刻的快意,生死博弈、追权夺利的快感。一切都好像来得轻松自如,一切都好像在股掌之间,不费吹灰之力。
《西游记》里孙行者每每遇到难缠的妖魔鬼怪特别是即便齐天大圣亦手足无措时,原先躲在幕后的各路大佛神仙便犹如救世主一般或主动或被动降临,协助孙行者将前者打回原形。
从佛祖或菩萨处偷盗而来的莲灯或袈裟,一如魔戒,造化做人,纵然使妖怪亦迷失了本性,以为自己便真是那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大仙。而幻觉所依托的魔力“滚滚长江东逝水”,一并逝去的,除了如中毒般的纸醉金迷,可能还有曾自视甚高的“卿卿性命”。
忽如一夜寒风来,席卷北非与中东,在宗教势力看似坚不可摧的社会恍如吹皱了一池春水。愤怒的人群发觉自己曾顶礼膜拜的总统们衣着光鲜之余,把持着最优质的社会资源,俨然“家天下”,却对贫富差异与社会不公的控诉视而不见。
于是乎,人民很生气,后果很严重。广场上轰然倒塌的不只是身着怪异的卡扎菲塑像,还有那权欲魔戒的逝去。没有威权为后盾,卡扎菲们的昨天便了然揭示了他们的明天,数十年的苦心经营一夜间灰飞烟灭,踪迹全无。
法治社会里,“正义”是维系社会正常、健康运转所必需的基石。古希腊哲学家亚里士多德在《尼克马可伦理学》中,将正义分为“分配正义”与“报应正义”,前者关乎社会资源的公平分配,后者则在违反前者时基于比例的公平惩戒。富贵如烟云,权力似魔戒。德国哲学家康德说,“我最敬畏的是天上的星空和心中的道德”。很多人看到了戒指的魔力,为之疯狂,却往往忘记了这戒指原本是有“戒”的啊。
没有“戒”的戒指,佩戴起来如同脱缰野马,任由重重欲望驱使,道德羁绊已然成为过去式。有道是“出来混的,迟早都是要还的”,古各斯纵是富贵逼人,却是打破了分配正义,离迎接他的惩罚正义亦为期不远了。
少了“戒”字,“戒指”便不是“戒指”了,不过是个漂亮的“指环”罢了,徒有虚表。“人在做,天在看”,即便再有魔力乃至魔力无穷,总有终结的宿命,亦有消逝的尽头。
当魔戒褪去光环时,当魔力一去不返时,古各斯将苏醒在荆棘遍布的沼泽之中。
没有了魔力的戒指,无论对他,还是对王后,亦或是吕底亚的人民,不过只是一个指环而已,徒有虚表。
在《柳州司马孟公墓志铭》中,柳宗元曾告诫道,“法制明具,权力无能移。”——是为“指”之“戒”。
来源: 法制网——法制日报 （责任编辑:朱琳）
